2008年5月10日 星期六

《我的建築師》:路易斯‧康

  敏隆建築課堂,這堂課的主題是「光」。講師阮慶岳讓我們看建築師路易斯‧康的紀錄片,《我的建築師》〈My Architect─a son's journey〉,導演是他晚年的婚外兒子,所以感情上我覺得它不屬於紀錄片,比較像尋根或對話。一個男孩在七歲時就沒再見過父親,十一歲時父親離世,二十五年後,他拿起攝錄機,一路追蹤父親的建築,還有願意與他聊父親的故舊。

  路易斯‧康,講師給他極高的推崇,在美國與萊特齊名。除了在建築上的成就,他的一生也是個傳奇。猶太裔,與家人在二十世紀初移民美國,成年後一直在大學教授建築,到五十歲還沒蓋過一棟房子。學生質疑他是否光會談理論 ,在這樣的氛圍下他蓋了耶魯大學美術館、理查醫學研究大樓,霎時全世界的目光轉向他,而後的沙克生物研究所奠定了他大師的地位。1974年他七十三歲,風塵僕僕從印度回國還沒到家就倒在賓州火車站,因為他把護照上的地址塗掉,三天後才被家人認領。

  影片中的他一頭銀白的髮,小個子,臉上有疤,神采奕奕,我卻覺得他似曾相識,原來他像極了漫畫的“藍色小精靈”。男孩對父親的印象不深,因為要趕好幾處家,他都以計程車代步,在深夜與父親同車奔波的印象似乎滿慘。他的母親沒有現身,惟一的描繪是關於塗掉的地址。他母親認為父親是要離開妻子到她身邊來,但這個想法卻被後來訪談的友人否定了,友人認為他是工作第一。儘管朋友不覺得他兒女情長,但女人們似乎無怨無悔。一同工作的建築師懷了他的小孩,在那樣保守的年代她只好離去,到遙遠的地方生產。女人〈此時很老了,眼中閃著淚光〉回憶說他要我用“哲學的”思考。另一位與他有戀情的女同事,許多場合除了因為她是女人同時為了避嫌她都不能出現,只能隱身幕後。除了本片導演,建築師的女兒,他還有一位婚生女兒。在影片最後他們相聚了,他問:我們是一家人嗎?姊姊回答,假使因為我們關愛彼此那麼我們就是,絕不是因為他不小心生下了我們。

  東西方的建築對於自然光的詮釋與採用有很大不同。西方建築〈特別是教堂〉強調垂直的、直接如神性般的光源;東方建築則採漫射、間接柔和的光。康〈影片中稱呼路〉曾問學生,「光」是什麼?他的答案“光就是陰影”。就像前兩堂課,空間是什麼?美是什麼?「空間」就在混沌,「美」不落言詮。

  康用了大半生將他的哲學與信念融合在建築。自然與人,古典的與現代的,歐遊回來似乎讓他找到整合的方向,他的建築將光與陰影詮釋得震懾人心又寧靜肅穆。雖然我們無緣見到原作,但透過鏡頭,他的建築外表毫不炫人,拙樸到放在任何一個星球都不會突兀,比如說孟加拉的國民大會堂放在《星際大戰》中的塔吐印〈黑武士小時候住的星球〉。據說印巴戰爭中敵人都懶得轟它。這歷時二十三年才完成的〈他死後十年〉國會堂已成孟加拉最重要的殿堂與人民休憩場所。當宗教與種族在政治上你死我活之際,他的建築卻輕鬆跨越過這一切。

  他強調建材的原始性與原力,磚塊、石頭、混凝土,與“你問磚塊想成為什麼”?所以即使沒有現代科技都能用手工打造。至於建築的內在他也採簡單的幾何圖形直線,卻在光影的變化中產生極其神性的感受。鏡頭帶我們來到彷彿天涯海角的沙克生物研究所,在海邊曠地上兩列極素樸的房子面對著,中間仍是一面平整的空曠。從一座看似水池的造形物掠過建物間的空地,望向海天的盡頭,空鏡頭……,感覺這兒與世界已兩相遺忘。當黑暗造訪之際,晚霞適時抹上天邊,哲人已遠…。

  他有一件海上作品,一艘船上的音樂廳。當船長兼指揮得知他是路的兒子,驚訝感動震撼不能言語,因為男人間不談隱私事〈男人不閒談嗎?閒談些什麼?〉,或許他也想起自己遺失在外的孩子。這艘流動的音樂廳,在海上漫遊,從這個村到那個村。當海上的夜幕覆蓋,船廳便敞開,在蒼穹狀金碧輝煌的舞臺上,音樂像海浪般拍打著海岸,恍如夢境。

  喔,他有提起疤面是怎來的。三歲的他對爐中的炭火出神,於是撿了一塊兜著,隨即燒了起來。朋友談到他對待建物上的瑕疵,並不去掩飾它,就像他臉上的疤。

  他也並非沒有挫敗,坎坷。他的作品不多,但誠如貝聿銘說,質重於量。費城市中心的案子沒被採用,有人說,要是用了才是大災難,哪有人堅持汽車停在城外,城內要徒步的。他任教的大學要蓋建築系館,他也參加競圖,竟然失利,此後他的課在圖書館上,不肯踏入新館一步,但損失的應該是大學吧。他最遺憾的恐怕是他在以色列的缺席。

  按圖索驥的小男孩,終站是孟加拉,第一天就拉肚子。但當他站在父親的鉅作前,與當地人閒聊,並表明自己是他的兒子〈好像小男孩對人說,嗨,他是我爸爸〉,我覺得他是以父親為榮了!然虎父無犬子,一個近乎缺席的父親,建築界的巨人,沒有更貼切動人的詮釋了。













以上圖片由Jessica提供


圖片出自Wikipedia

  後來:2007年12月初,Jessica和我來到距達拉斯大約40分鐘車程的Kimbell美術館。

  這回讓我起心動念來美主要就是看路易斯‧康的建築,Kimbell美術館只是他作品的其中之一。我最喜歡的在加州,接著才又發現大部分在紐約附近,但在美國,“附近”是以飛機航程來計算的。亞洲有孟加拉國會堂。

  那天我們從休士頓租了一部車,Jessica飛車四個小時才到達拉斯,而且途中荒涼無比。氣溫驟降到5度C,聽說奧克拉荷馬正在下冰雨。達拉斯最有名的是甘迺迪遇刺事件,它也有博物館,但這對Jessica和我都不具吸引力,我們只在它旁邊開車繞一圈就算完成到此一遊。然後Jessica要逛她街頭風的法蘭克猴子店。晚上住凱悅,這裡的凱悅房價是紐約的三分之一,對剛從紐約來的我們算是很便宜。飯店裡的義大利餐廳,烤爐裡透著溫暖紅火,食物美味也不貴,吃得很愜意。睡了一夜好覺次日輕鬆上路朝聖去。陰雨天仍感覺陽光在雲端跳躍。

  大師作品超出我的想像,他的建築強調的是光與建材與簡單的幾何圖形。這棟建築的外形像是數列並排的圓頂倉儲,厚重而沒有一扇窗,卻一點也不悶。陽光應該從圓弧頂上折射進來,神秘又柔和,因為是陰天所以看見的是燈光。建築裡外應是一體的,所以它旁邊的水、草地、樹、雕塑、階梯等等都讓我意外驚喜。裡頭的陳列雖然也精彩 ,相形之下建築較讓我感動。

  對面是現代美術館,從外面看就是簡單的玻璃與石材建築,進到裡面才讓人眼睛大亮,原來是日本建築師安藤忠雄2002年的作品〈意外驚喜!〉。大師之前可不能掉以輕心。Kimbell是厚重感,他則在透明建物環抱中鋪滿淺水與石頭,感覺好像漂在水上般輕盈。真是超完美的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