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5日 星期三

《一腳踩進小美國》

  比爾‧布萊森是我最喜歡的旅遊作家,從英國、歐洲、美國到澳洲他都出過書。因為我連著兩年冬天去美國遊蕩,加上從前的一些經驗,讓我對他這本《一腳踩進小美國》〈The Lost Continent〉誇張又不失真的描寫有種心照不宣的共鳴。

  本書可以算是意識流的遊記,因為他不時會在描述中穿插他小時的回憶,或是天馬行空的想像,當然尖酸刻薄是他一貫的特色,也是看他的遊記最讓人愉快的部分。他在秋天先從愛荷華往美東繞一圈回家,應該說是他媽媽家,因為他年輕時旅遊英國娶了英國女人就住了下來,不過這次旅行後沒多久他們全家就搬回美國住了。所以他這次全美趴趴走除了寫作賺錢外,可能就是想找個“理想鎮”〈他書中不時提到心目中的理想鎮,在他下一本書揭曉:新罕布夏州的漢諾威市,就是他們回美定居的地方〉。然後春天再從愛荷華往美西繞一圈回家,一路上一個人,一部車,一共走了13978哩。這回T跟我從洛杉磯到舊金山來回奔波是1600哩,花了13天。

  這本張慧英的中譯本我覺得翻譯得很流暢。

  他講中西部人對“方向”的執迷〈就是在描述一件事或物時,總是要花很多時間確定“在或從”哪個方位〉,可能跟整個美國中西部平坦空蕩、缺乏地標有關。「幾乎在愛荷華的任何一處,只要踩上兩本電話簿,整個愛荷華就一覽無遺」。看到的盡是一片呆板無趣的玉米。「不論從哪個方向算,離大海都有1000哩;離最近的高山,400哩;離摩天大樓、黑幫混混和有趣的事,300哩;‧‧‧乏善可陳的景觀只有一些零落的農場,幾棵孤零零的大樹和兩座水塔。在這片大地中央,有輛車正駛過碎石路,後頭一朵塵雲緊追不捨。從地表高高聳起的只有起榖機,但連它們也一式一樣,每個景觀看起來都跟別的沒什麼不同」。〈好像從飛機上看到的「噁芭娜」〉

  「人生有三件你絕對做不到的事:你打不贏電話公司;你絕對無法引起服務生的注意,除非他想到要理你;以及,你絕對沒有辦法重回老家」。第二項我完全贊同,第三項他做到了。

  還有他講到早期移民都不善構想地名,「不是用毫無想像力、 資源回收似的名字:New XXX‧‧‧,就是奉承諂媚的名字:Virginia、 Georgia、 Maryl 、Jamestown,可憐兮兮地想確保家鄉某個王室或撲粉貴族的恩寵;再不然就沿用印地安人,渾然不知Squashaninsect 指的是“閃亮湖水之地”或是“霹靂大酋長停步灑尿處”。西班牙人更糟,他們替每樣東西都取上宗教名字,搞得西南部不是聖這個就是聖塔那個的,開車穿過西南部,儼然進行八百哩的祈禱遊行」。

  紐約:旅館,「我在時代廣場附近的一家旅館覓了間房,一晚要110塊美金,卻小得連轉身都得出去到走廊轉,我從來沒見過可以同時碰觸到四面牆壁的房間。‧‧‧我‧‧‧,一面伸出雙手雙腳,同時碰到了四面牆壁」。「每棟建築就像個直立的城市,‧‧‧總居住人口大概五萬之類的──比愛荷華大多數的城鎮都多」。

  風景的描繪:「初秋的金黃色,細細為葉片描了邊。」「山陵圓胖柔軟,彷彿沉睡中的動物。」「池裡一片空蕩,只有一堆濕搭搭的落葉和一隻滿臉賭爛相的青蛙。」

  交通:「你頓時被車流席捲而去,宛如激流裡的一枚軟木塞」。「道路在鄉野裡向四面八方胡亂延伸,彷彿玻璃上的裂痕一般」。

  他一路上聽電台,對DJ也有評語,嘲諷他們不斷地重複播放同一首歌。「除非你親身體會過,否則是無法想像在三個小時裡第十四次聽到老鷹合唱團『加州旅館』時的那種萬念俱灰。‧‧‧南美洲有一族印地安人,他們落後得甚至數不到3,這族人是這樣計數的,1、2‧‧噢,天哪,一堆」。他說DJ的智能跟這族人不分高下。

  對吃的東西,他要求油滋滋,甜膩膩。「一咬下去會有東西噴濺出來,然後沿著下巴流下來的食物」。連他這樣口無禁忌的人也說最不能得罪的人是餐廳侍者。

  他一點也不鳥“政治正確”,是啊他又沒要去競選公職,“政治正確”讓我厭煩極了。他討厭老人跟小孩,他形容小孩醜得像「罪行」,讓人忍不住想扁他。「荒瘠小鎮裡,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前廊門階的舊沙發上,等候死亡或晚餐的召喚」。對動、植物倒是充滿同情心,諷刺一份〈無聊荒唐的廣告充斥的〉周日版的「紐約時報」要耗掉75000棵樹,而它沒有愧對每片顫抖的葉子。我很羨慕他沒有任何包袱,要罵就罵,要嘲笑就嘲笑。在旅程終點,他感謝沒被人射殺或搶劫、車子沒拋錨、從來沒有耶和華見證人派的教徒來拉他入教。

美冬行

  楚浮曾說“拍電影好像開一部老爺車穿越沙漠,起初,你打算好好瀏覽沿途風光,到後來你只希望能快快到達目的地”。〈意思大概這樣〉
 
 陌路
  跟家人作長途旅行算不上是災難,卻是橫禍,長時間的日夜相處對親情是個嚴酷考驗。反目成仇是旅行的終點,親人的宿命。我一直在想悲劇的定義,我們這等小人物當然搆不上悲劇的高度,但個人個性上的盲點,即使只是兩個人,卻讓溝通變成阻隔。就像柏格曼的《假面》〈Persona〉。人類的歷史能延續至今,我覺得已經相當自制了。

  T在出發前將此次旅程定調為“XX加州之《末路狂花》〈Thelma and Louise〉”,於是所到之處皆成“陌路”。

 美洲,澳洲
  從旅行的結尾往前推,也許文字結束時可以走到一個美好的開頭。但是開頭的出境其實就不太順了,我們的班機停飛,要改搭另一航班,到日本轉機時要轉航廈,這麼一轉竟然疲於奔命走到腳痛,幸好在紐約時當機立斷買了一雙UGG。這是澳洲的牌子,羊毛襯裡,柔軟舒適,整個旅途就穿著它,讓我對澳洲心生感激。一路上我在看比爾‧布萊森的遊記《澳洲烤焦了》〈In a Sunburned Country〉,在北半球的寒冬用南半球亮恍恍的焦陽取暖。他這本遊記除了一貫的幽默、尖酸刻薄、自嘲嘲人還增添了許多歷史的記述,稍稍有點嚴肅批判。有幾段敘述跟這次我們的旅程還有些連結的地方,後頭再說。加上巴茲魯曼的《澳大利亞》〈Australia〉即將上映,海報時不時出現在眼前,讓我往往夜半醒來不知身在何處。

 城市,旅館
  這次旅行住的飯店也是重要的一環,它不只是提供住宿而已,也爲每段旅程作加減分。從紐約到伊利諾的香檳、芝加哥、香檳、洛杉磯、舊金山、那帕、舊金山、拉荷亞、洛杉磯,我大略體驗了吉普賽人流浪的滋味。到了飯店把日用的東西攤出來,隔天或隔幾天又統統收起來再轉往另一家飯店。因為是網路訂的飯店,所以每到一處就有一種開獎的心情,有時狂喜,有時失望,失望的時候慶幸終要離開,狂喜的地方也終要離開。好的旅館從它浴室的用品就看得出來,有品牌的,甚至貼心到茶包都備有無咖啡因的。

  城市跟旅館一樣,各有樣貌,我覺得最特別的是舊金山跟舊金山的“大都會”旅店。舊金山不用多說,她像湖般的海灣,彎曲陡峭的花園路,沿著山坡起伏的街道與歐式建築,入夜的卡斯楚街,卡斯楚戲院正在首演葛斯范桑的《Milk》〈台灣譯名“自由大道”〉‧‧‧。我們天黑後才抵達這個城市,“大都會”旅店是我對舊金山的第一印象。在街車終點以人力迴車的聯合廣場附近。精緻有巧思的房間設計,樓下接待大廳有默片時代的科幻片《大都會》〈Metropolis〉的劇照,和大幅女主角畫像,讓我情感上迅速回歸認同,頓時對舊金山有了很高的評價。T詢問櫃檯有沒有越南菜館,他指引附近有一家五星級的。我們沿市場街走去,一長列的年輕隊伍不知在排什麼?我們循著隊伍往前,越過一家鋼管舞廳,緊鄰隔壁一家是樂團的表演,年輕人就是在排這個。我們到了越南菜館不禁好笑,它的隊伍也排到了門外,是一家很像台灣的快炒店般簡陋親切的五星級,爐子的火舌竄上天花板,牆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方圖像拼貼,巨大銀色鋁箔包裹的排油煙管就裸露在天花板下。卻是我們在美國吃到最便宜撐死的一餐。跟我們在芝加哥吃的越南餐館是兩極,芝加哥那家是逛名店街時店員推薦的,不管裝潢或口味都將越南菜與西餐結合得浪漫又精緻,是很高檔的求婚餐廳。

 洛杉磯
  洛杉磯有一家我覺得很詭異的服飾店,簡稱A‧F。這家店遍佈全國,它的廣告看板總是俊美男孩,青少年趨之若鶩。洛杉磯農夫市場邊的這家店佔據了一到四層的整棟樓,它的店員清一色相貌身材標緻,十七、八歲左右像是選美勝出的男女孩,各色人種的美麗模子,要說哪一個比較美還真困難。裡頭燈光非常暗,音樂開得價響,講話要十分靠近才聽得見,這就是詭異的地方。衣服的質料彈性柔軟貼身,尺寸只合身材濃纖適中修長的年輕人,領口超低短褲又超短,樣式讓人一看就想買下,不管能不能穿。

  這個農夫市場是我最喜歡的吃飯地點。乾淨沒有任何異味,有機水果,當場自製手工甜點,各色多國的食物,從巴西燒烤到日式生魚片、握壽司,應有盡有而且美味道地。停車兩小時內免費。我次喜歡的是小東京區。

  好萊塢製造夢幻,華納影城的兩小時導覽卻揭開幻象,讓你看見華麗背後的因陋就簡。街旁建物貼皮外翻的老舊假磚牆,可移動的盆栽大樹,幾棵樹就能營造出中央公園的假象,又假又真的紐約、芝加哥街景,龐大混亂〈據說亂中有序〉無比的道具倉儲〈T說大賣場的構想就是倉儲開放給顧客自行採買〉,蝙蝠俠又酷又炫的車原來是昂貴的玩具,一塊布幕經過處理變成一又四分之三火車月台。電影博物館儲存了電影中的服飾等等。電影不僅是魔術也是幻術更是影像的騙術,我不知道該失望還是驚嘆。

  穆荷蘭大道,日落大道,比佛利山莊的椰林道,椰樹一高一矮參差有緻,好萊塢名店街,《麻雀變鳳凰》〈Pretty Woman〉的飯店,中國戲院,奧斯卡頒獎的柯達戲院,一一到眼前魔障消失後就是平淡無奇。

  紐約、芝加哥是向天空發展的垂直城市,洛杉磯則是一個個向外擴展的塊面聚落,用高速公路連結。雖然它的地形也是高高低低,但比起舊金山的陡峭雅致就差多啦。一到洛杉磯,很明顯的熱帶地景的椰樹芭蕉就遍佈街道庭園。尤其我們到南加州的「拉荷亞」〈La Jolla〉,飯店的庭園造景完全熱帶風格,闊葉樹、狗尾草、大王爺、各色鮮豔的花‧‧‧,美如熱帶天堂。

 拉荷亞,沙克
  驅車趕往拉荷亞海邊,一如台灣,一些遊客散落濱海步道上。這是懸崖邊的步道,面對無邊際的大海,規律的海濤,你自然而然放慢腳步,整個人生無所謂了起來。看海豹在沙灘上曬冬陽,偶爾潛入浪花裡,會發現牠們在水裡比岸上不知靈動多少倍。有人手指遠處近海一條迷路的鯨魚,大概就一個黑點,我跟著別人的視線,專注地找尋等待牠噴水,以確定那個黑點。我坐著一點也不想起身。

  隔日12點是預約了參觀沙克生物所的日子,這個只在圖片和影像上見過的路易斯‧康的建築。我們從飯店走不到十分鐘就到了,整個建築物籠罩在大霧裡頭,可能是朝聖時必要的儀式,直到導覽快結束陽光才露臉。簡潔單純得不得了,一如照片,但又親和寧靜得不得了。導覽帶我們進入管線配置的夾層,高度可容技工方便維修,而且他的建築完全不需要空調,在半世紀前就有環保概念。走在平整無一物的空地上,想著怎樣的人會有如此虔敬肅穆的胸懷。陽光下那兩排建築與之間的空地一體無礙,晶瑩剔透。

  跟沙克比起來,法蘭克蓋瑞的迪士尼音樂廳,即使在市中心摩天樓群中還是顯得張牙舞爪。那不鏽鋼垃圾桶般的材質,硬生生地在天空下切片翻絞,除了炫技我實在別無想法。不過裡頭的演奏廳卻是高檔啊,我們不小心走錯門見識了彩排中的震撼音效。

 蓋提美術館,天文台
  蓋提美術館則是我見過最美的展館硬體,它高據一個山頭。紐約的MoMA、古根漢都在市內,大抵沒有揮灑的空間。蓋提遠看是一棟山上的白色建築,停車場在山腳下,遊客必須搭它的有軌電車上下山,這是不破壞水土景觀的好構想。石灰岩的巨石塊是建築的主要建材,整個美術館與庭園就是一幅龐大的畫作,每個角度都美不勝收。它的庭園流水樹雕石塊也是館內展覽的延伸,我好喜歡這地方,是整個洛城最高檔竟然還免費的私人場所。値得一提的它的餐廳,一進去整個室內的配置、景觀與色調、光線調和得不得了,不愧是美術館的餐廳。

  另外一個我也很喜歡的地方是《養子不教誰之過》〈Rebel Without A Cause〉中,詹姆斯狄恩在片尾與警方對峙的天文台,建築十分古典,它也高據一個山頭。館前有詹姆斯狄恩眉頭深鎖的頭像,山上可俯瞰四面八方的夜景。裡頭的天文展示有整個銀河系,鄰近的星團,雖然無法一窺宇宙全貌,可看見我們的星球在銀河系中既偏遠又渺小。我們有限的腦容量根本無法想像什麼叫做“無限”,更無法想像整個宇宙竟然還在持續擴張哩!這有點像網路世界的空間,資訊包括垃圾以連番的倍數不斷爆炸膨脹,空間卻也能持續擴大收容。

 芝加哥
  我要推薦一個比紐約規模稍小,卻比紐約便宜很多,物超所值的城市,芝加哥。

  從電影《鐵面無私》〈Untouchables〉〈凱文科斯納和史恩康納萊主演〉正直無比的警察與黑幫的角力;一部有藍調搖滾、飛車追逐、很誇張的喜鬧劇《福祿雙霸天》〈The Blues Brothers〉,場景也是芝加哥〈後來的《MIB星際戰警》就是本片兩位主角的黑西裝墨鏡造型〉;甚至連超爆笑的喜劇《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瑪麗蓮夢露主演〉,開場疑似黑色電影的警匪追逐也在芝加哥;還有《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的高譚市;歌舞片《芝加哥》〈Chicago〉等等,讓人以為芝加哥很暴力黑暗。

  結果到了那邊,發現除了下班交通繁忙時刻,駕駛人都很焦躁頻頻按喇叭之外,城市比紐約乾淨明亮,美麗的摩天樓映照天光雲影,彷彿大海般的密西根湖〈我老是錯把密西根湖當成海,舊金山海灣看成湖〉,街上行人穿著十分時尚。說到時尚,我們有天在一家名店中,看見一個穿著入時的媽媽帶著小女兒,小女孩的背影顯然就是奧黛麗赫本的小孩版,但當她一回頭嘴上赫然含著奶嘴。還有不知怎地,每想起時尚我腦中就會浮現橫條紋囚衣與鐵窗搭配的畫面。這兒有逛不完的名店與百貨公司,食物也新鮮美味便宜,96樓的景觀餐廳可以全攬密西根湖景色,看雲的影子在湖面移動變幻。旅館棒得不得了,總之是個讓我意外驚艷的城市。它有如圓形劇場的厚邊披薩最有名,門口擠滿等候的人,我們還是願意加入長龍的尾巴。麥當勞是在伊利諾起家的,基本上它就是台灣的鬍鬚張。在市內的一整棟麥當勞旗艦店,有照片詳細介紹它發跡與攻佔全球的歷史,看它早期簡陋的圓形路邊攤,今昔對照十分有趣。還有,是因為天冷嗎,這兒ethel's的熱巧克力是天下最美味的。

  我一向不喜動物園、水族館、博物館,所以這些館都是我過門不入的地方。女兒在稍後也去了芝加哥,這些地方她都去了,她說那些熱帶動物因為天冷全被關在鐵籠子裡頭,連獅子也看起來“好可憐”。看來動物園就是動物被處罰終身監禁的地方,當然啦牢飯一頓也少不了。我不是素食者,我沒有資格批評,我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那裡的氣味。最近在破報上看了一篇討論動物被眷養之後出現的問題,包括強迫症、自殘、生命週期縮短、受孕難、幼獸存活率低、眷養後野放一次也沒成功過‧‧‧等等,“百憂解”的藥廠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產品會用到動物身上。加上經費的龐大支出,文章最後提出,或許我們可以問問自己,一趟動物園之旅,到底有多大的學習意義?

  倒是在他們的當代影像館看了一個滿有意思的攝影展,展出者是Michael Wolf,他把城市拍成一個個的方格組成的可被窺視的方框,有些連續畫面的景象,擺設與正在進行的事件竟然那麼一致,除了建築,人在其中也被規格化了。真正映照了城市生活的機械性。

  從芝加哥回到香檳大學城,準備下一波的再出發。這個讓T從飛機上俯瞰便沉下臉的“噁芭那”〈Urbana〉小鎮,其實大大有名。在很多文章中都說她是“遠近馳名”,出過一個諾貝爾獎人物,數不清的響叮噹學者。電影《熱情如火》中也提過她,“噁芭那的伊利諾大學”,那兩位樂手本想開車去那兒的舞會演奏,卻在停車場撞上黑道殺人。然而最最出名的卻是一位電腦明星,《2001年太空漫遊》〈2001:A Space Odyssey〉中的電腦哈兒,她臨終時說出她誕生於“噁芭那”,藍利博士是創造她的人。這兒馬路邊的行道樹多高大的銀杏,我們剛到時它們的葉子正璀燦金黃映照藍天,沒兩天就掉光,但就連舖滿路旁拱起像小山坡、平鋪如地毯般的落葉也黃金般堅持妝點市容。

  從去年去紐約之後,我就愛上大城市。雖然自然美景能陶冶身心,但我總覺得不過是張美麗的風景明信片。而大城市裡頭似乎充滿了秘密寶藏,從吃的玩的看的,驚喜連連,看來我就是郷巴佬。

 海明威故居,下雪了
  除了費茲傑羅,海明威大概是那個時代活得最精采的作家了,也死得精采。單單拍成電影的就數不完。看看他的書名,《吉力馬扎羅山的雪》〈The Snows of Kilimanjaro〉,就讓人想衝出去一探究竟。他出生的地方就在芝加哥郊區的橡樹園,他故居對面不遠就是它的展覽館,地方不大,收藏了他的照片文物等等。故居也開放參觀,有導覽講一些家人的軼聞。海明威可能也快被時代淹沒了,那天非假日參觀的人是個位數。

  隔不多遠有一棟萊特建築師事務所。從海明威故居出來已白晝將盡,我從門的方框玻璃往外一瞧,不得了了,下雪哪!綿綿密密連續不斷地下著,我生平第一場初雪的正在進行式,我狂喜地走出去,彷彿走入我小時在教堂拿到的亮晶晶的卡片中。我們興高采烈地迎著風雪走向萊特事務所,天已經黑了,什麼也看不到,只好買了些明信片充當到此一遊。

  萊特與路易斯‧康都是一代大師,稍後我在布萊森《澳洲烤焦了》書中看到與萊特弟子有關的事。澳洲的首都坎培拉,是在紛紛擾擾中協商出來的定案,而這個城市也是選定後才開始要興建的城市,經過競圖結果由美國伊利諾州橡樹園的華特‧柏力‧格里芬出線,他正是萊特的弟子。其後的發展就差強人意了,因為到後來除了基礎建設外,坎培拉甚至不完全是他的作品。當我在伊利諾州芝加哥的旅館看到這段敘述,還覺得滿巧合的。

 袋鼠航線
  另有一段描述發生在回程的飛機上。他提到「五O年代末期的“袋鼠航線”,飛機不但速度慢,服務也差。『超級星座』客機要三天才能抵達倫敦,而且動力不足以抵擋暴風雨,每當遇上熱帶季風或颶風時,機長只好打開“繫好安全帶”的警示燈,硬著頭皮任由飛機隨著風暴起舞。甚至在正常的天氣情況下,飛行的高度也只能維持在不停的震動範圍內」。 雖然我們不是搭乘「袋鼠航線」,卻也遇上同樣的情況。尤其我們座位在機尾,感覺就像飛機正處在週末夜的狂熱中。情緒盪到谷底,感覺彈指即碎的我沒有絲毫不安,彷彿在死神搖籃裡的嬰兒般舒服極了,搖醒又再昏睡過去。對一個徹底被打敗的人,消失是最大的獎賞。

 導航
  談談這回旅行中我的導航人,行程、租車、開車、吃飯、訂旅館、火車票等等一切都由她打理,我只要付錢然後悶著頭跟她走就是了。她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有人尊她街頭小霸王,因為她說地球上的街友都是她朋友。天底下沒在怕的啦。所以我這個對自己跟世界超沒自信與安全感的人,她是非常瞧不起的,尤其當我臉上隨時露出恐慌、語氣緊張的時候。當日落天漸漸黑時,美國的冬天從東到西每一處都是四點半日落,我的腦中就會浮現“家”的影像。這個時刻我千萬不能提“回家、旅館”等字眼,她登時會瞪大眼睛怒目看我。她還有一個特異功能,每到一個陌生之地,她絕不會東張西望,就像她從前來過似的。我曾經問她最快樂的事是什麼?她說只要撘上飛機離開台灣她就非常快樂。

  我的導航人也帶了支手機導航,我可以比較人跟機器的差異。機器不會有情緒的問題,但它一絲不茍地聽從指令,而且為了走捷徑,它在摸黑的山路上領著你拐灣抹角,山路都長一個樣,你會狐疑滴咕是不是鬼打牆。還有在收不到訊號的地方比如隧道,它也會一臉茫然。去蓋提美術館那天,它非常盡責地帶到了,卻是鐵柵深鎖的後門。你不能說它錯,因為目的地就在眼前。後來問了路才知道小汽車是無法到達的。我必須說我的導航人非常厲害,從南加州的洛城飛車到北加州的舊金山,再從舊金山回到洛城更南的拉荷亞,除了加油外一路狂飆超車,不會輸給機器。這次加州行程13天里程表跑了1600哩。要是她與我沒有情緒問題就太完美了。在舊金山時,就因為她一路上垮著臉孔擺臉色,原本秀麗無邊“十七哩路”的海岸與落日,變成惡山惡水,噩夢一場。

 尋找新方向
  那帕〈Napa〉酒莊。在《尋找新方向》〈Sideways〉這部電影中,他的噁爛朋友的噁爛情事就發生在酒莊旅程中。我們訂的是那帕的火車之旅,旅館也在火車站三分鐘走路可到,為的是無後顧之憂,可以無限暢飲。火車實在太棒了,圓拱玻璃的車頂,高高上層的餐車座位讓兩旁葡萄園的景色一覽無遺。精緻的擺設,親切的服務,美味的餐點外加一杯微甜的白酒,在微醺中火車緩緩、緩緩駛入天堂。

2009年2月22日 星期日

從真愛到革命路──《真愛旅程》

  《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這樣的中文片名根本無法吸引我去看,除非它是反諷,而“革命路”就是他們住家的路名,的確是反諷。背景是1950年代的美國,電影很簡單地用幾個場景交代了他們互相吸引、交談到結婚,開場不到幾分鐘就進入婚姻生活的即景,兩人掀起大戰。所以從真愛走到革命路一點也不費功夫。他們車停馬路旁互相叫囂怒罵,那是個沒有交集的發洩,兩人在生活中累積了太多的不滿挫敗,藉由一個導火線引爆〈她戲劇演出的失敗使她再無拓展這條路的機會〉。

  導演是《美國心,玫瑰情》〈American Beauty〉的導演山姆曼德斯。這部描寫婚姻生活的《真愛旅程》,讓我們了然原來真實的婚姻生活拍出來看的時候會有多麼驚悚,兩位主角火力全開,收放自如的演技將婚姻中的糾纏衝突提升到戲劇張力的頂點。其實這部電影可以對照《美國心,玫瑰情》來看,都是描寫美國郊區生活的窒悶無望與虛偽疏離。美國郊區跟美國的偏遠小鎮不太一樣,郊區住民通常較中產、工作屬白領階級,但鬱悶無聊則有“窒”一同。像《藍絲絨》〈Blue Velvet〉故事的黑暗就從陽光明媚的郊區草叢中引發,《剪刀手愛德華》〈Edward Scissorhands〉更將郊區住宅童話風格化,把郊區住宅內偽善的三姑六婆嘲諷得體無完膚。在這種粉飾太平的封閉空間裡,耐性的確大受考驗,尤其老在廚房、餐桌旁打轉的主婦。

  凱特溫絲蕾就是不肯淹沒在無望的水槽邊,一心想突破的主婦。其實她比丈夫〈李奧納多〉更積極想擺脫眼前生活,丈夫也感受到日復一日的刻板無意義,但他可能有生活的擔子要扛,藉著一點婚姻之外的慰藉紓解〈這裡說明了隱密的外遇是婚姻的幫手,但他終結外遇之後的坦承就大錯特錯了〉。某日在太太的遷居巴黎的提議下,魏勒家的革命路開始了。當初他們讓房屋仲介〈凱西貝茲〉帶領認識這個社區:這兒很平凡這裡普通這裡有點亂‧‧‧但是一拐到這條革命路你看斜坡上的白色房子多麼特別不凡正適合你們這樣一對璧人‧‧‧。“去巴黎”這個還沒行動的芻議竟在鄰居與同事間引發騷動,尤其鄰居主婦更是激動異常,也許女人更能體會到這個計畫的衝擊面。但大多數人都把它歸為突發奇想。實際上她唯一的藍圖只是“你不知道駐外使館的秘書薪水有多高”,她打算外出工作讓丈夫可以作他真正想作的事。

  但事情有了轉折。丈夫在職場中一個遊戲之作,陰錯陽差被重用升職,已經育有兩小孩的太太也在此時發現又懷孕。於是計畫變得隱晦遙遠,除非能拒絕眼前的誘惑跟排除難題。但正如那位房屋仲介的兒子,剛從精神療養院出來的數學博士,全片只有他是講真話的人,卻不見容於虛偽的人際關係中。他說,難道巴黎的人不生養小孩?丈夫卻退卻了,他說在巴黎能作的事這裡也能,太太的墮胎期限是十二週。當一件事後面的推力變小,加上眼前阻力,更當兩人離心後,他們失去了將自己拔出泥淖的力量。當然這個行動是否真能作用?或者純粹是空想,換個地方還是又將陷入同樣的生活模式?又或者生命原本該當如此?───但,沒試怎麼知道呢?這些問號沒有隨著劇情發展下去我們無法有答案,此刻卻出現一個難題───儘管成敗未卜,當一個願景啟動後,能不能回到原點?

  我熟識的一對上個世代以媒妁為婚的夫妻,從新婚的第一天到最後一天,其中一人離世後,別說根本無法彌平的巨大鴻溝外加日積月累的怨恨,對雙方來說都是無可奈何的。他們均無力拯脫困境,事實上他們也作了攜家帶眷“去台北”打拼的改變,但歧異點並未消失,在吵吵鬧鬧、此消彼長或偶爾反過來的狀態中渡過一生。對於本片中以死亡作結的悲劇,但如果沒有死亡也沒去巴黎呢?說悲劇太沉重,抑鬱無奈終不能免。電影中強調兩人是一對“很不一樣”的夫妻,而現實中這對父母則只是為了養兒育女再平凡不過了。婚姻中的衝突糾葛來自於將兩個不同過去的人綑綁,剛開始是美麗的誤讀對方,到後來忍無可忍罪無可逭,跟婚姻中的兩人是安於平凡或想活出不一樣的人生是無關的。〈看電影中所謂的平凡鄰居便知。〉

  難道我就這麼悲觀,難道真的沒法解套嗎?在本片中“去巴黎”就是一個方案,這灘婚姻死水中的契機,但當這個契機被扼殺,兩人在幾乎要了命的激烈爭吵後的第二天早晨,竟出現風和日麗般的寂靜。這詭異的氣氛,感覺比爭吵場面更驚悚,就像在歡樂承平中隱隱埋藏著殺機,當事人雖然訝異卻沒有警覺,丈夫上班去,太太這才失聲痛哭在水槽邊。她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墮胎工具,在過了安全期限後下定決心自行解決,當然也因此送了命。電影沒有在此結束,它帶到了貌合神離的鄰居夫婦正在接待革命路的新屋主夫妻,帶到房屋仲介與丈夫談到這對新夫婦是多麼特別,丈夫不作聲卻出現不以為然的動作‧‧‧。

  天下有多少婚姻就有多少問題,祇是問題的不同而已〈這種說法也許能讓人平心靜氣撿視自己與別人的婚姻〉,重要的是兩人如何找到自處的方式。婚姻在現代有很大的自主空間,但在取捨間似乎也無法盡如人意,自己得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其中況味,如寒天飲冰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