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30日 星期六

《大地英豪》

  1992年的《大地英豪》〈The Last Of The Mohicans〉是一部氣勢磅礡的史詩電影,以英、法1757年在美洲的殖民戰爭為背景,愛情、仇恨等等的糾葛貫穿這段摩希根人從歷史上消失前夕的故事。導演麥可曼恩,與John L. Balderston合作編劇,以James Fenimore Cooper的同名小說改編。出色的配樂是Trevor Jones與Randy Edelman合作。

  片頭三人在森林中奔跑追獵的攝影與配樂就讓人驚艷得不得了,本片中的丹尼爾戴路易斯是他所有電影中造型最酷的,他堅毅又浪漫的神情,宛如雕刻線條的臉孔讓這部電影增色不少。有一場長達數分鐘他對女主角的凝視,我覺得是所有電影中最讓人動心的示愛。丹尼爾戴路易斯是個很有企圖心的演員,他嘗試各種各樣不同的戲路,《窗外有藍天》〈A ROOM with a View〉的學究〈我幾乎認不得他〉,《我的左腳》〈My Left Foot〉讓我以為他天生如此,而不是演出來的,《以父之名》〈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的混混,《純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裡的壓抑的律師,到最近《黑金企業》〈There Will Be Blood〉可恨又可憐的野心家等等,演什麼像什麼,影帝頭銜當之無愧。本片中他飾演一個被摩希根人救助撫養的白人小孩,成為原住民的一份子,所以這部電影主要以原住民觀點說故事。

  先說故事的背景。1757年,英法兩國在美洲殖民地拼戰了三個年頭。有一支印地安部落摩希根族只剩父子金卡加、安卡斯兩人加一名白人養子那達耶〈外號鷹眼,丹尼爾戴路易斯飾演〉,在哈德遜河以西邊疆一帶遊獵。他們獵得的獸跟荷蘭人換白銀〈法國人跟英國人只肯付珠貝錢和酒〉。法軍與原住民休倫族結盟訂約,所以原住民部落也各自捲入了這場戰爭中的對立,摩和克族基本上是在英軍這邊,摩希根三人不願被收編,但因地緣、朋友關係被視為傾向英軍。英軍以效忠之名在邊疆屯墾區招募摩和克族與殖民加入民兵,殖民談條件,要是屯墾區被襲,准他們請假回去保衛家園,英軍將領也首肯了。

  在內地威廉亨利堡孤軍奮鬥的英軍將領門羅,派了原住民馬瓜送信到兩天路程的阿爾巴尼求援,並且要他英國來的兩個女兒不要過去險地。哪知道馬瓜私下與門羅有血海深仇〈門羅不知〉,不但隱瞞戰況還當嚮導帶兩女前往。一名初來報到的英軍官鄧肯在追求大女兒,與馬瓜共同帶領一連部隊護送兩女前去。途中被馬瓜與埋伏的休倫族人突襲,摩希根父子三人循著伏兵蹤跡趕到,英雄救美,好人作到底與鄧肯一起護送她們前往威堡。

  熟門熟路的原住民才是這裡的主人,無奈白人挾其勢力、武器蠻橫自大自以為是世界的中心,一路上兩者的差異便不斷地放大。大女兒可娜接受不同文化的衝擊,馬上調整心態虛心認錯,鄧肯則否,小女兒艾麗絲稚嫩生澀,姐姐勇敢果斷常護衛著她。路經屯墾區的甘馬龍家,見已遭滅門襲擊,可娜要掩埋“陌生人”,並指那達耶冷漠殘酷,那達耶回頭正視她說:他們不是陌生人。在這個沒有路標的蠻荒處處都可留下訊息與線索。在墓地過夜阻退敵人時,可娜跟那達耶有了善意的互動。

  兩女狼狽不堪好不容易抵達威堡,黑夜中的威堡在火光中砲轟連連,正陷於苦戰的父親,相見分外驚訝,才知道中了馬瓜的反間計。鄧肯立即計算法軍推進的射程只有三天餘裕,門羅說向阿爾巴尼求援已來不及了,鄧肯告知偉柏的部隊已移防到愛德華堡,只有12公里的路程。於是門羅馬上寫信派人突圍求救,那達耶展示了他神準的眼力跟槍法。他向門羅報告屯墾區甘家被襲的事,門羅置之不理,鄧肯也違背所見,可娜不滿鄧肯說謊拒絕了他的求婚。民兵知道此事要門羅兌現承諾,門羅不肯,並下令槍斃逃兵,那達耶路見不平協助民兵脫身,自己則為了“醫護室中長髮的”留下。他在眾人裡找到可娜,兩情繾綣。第二天一早英軍來緝拿他,罪名是鼓勵民兵逃走,要受吊刑。可娜力圖辯護無效,到牢房探視,那達耶告訴她,假使此地被攻下,她要跟父親走,因為白人軍官會保護軍官。

  果然城堡失陷,兩軍對峙談判,法將領要英軍投降,門羅說援軍即到,法將領拿出攔截到的信,證實援軍不會來了。他答應英軍可全身而退,門羅心覺詭異,也只好接受了不戰的條件,笙旗飄揚踩著鼓聲退場。那達耶雙手被銬走在後頭的隊伍,父親弟弟緊隨,可娜頻頻回頭。原來法將領別有用心,他暗示馬瓜可以接手。因此他不費一兵一卒,讓馬瓜帶領的戰士與英軍對決,他則坐收漁利。

  果然行軍到一個狹谷,馬瓜的人馬傾巢而出,馬瓜則瞄準門羅,在戰斧染血之前告訴他將絶後。那達耶卸除手銬,與父親弟弟在亂仗中奮力救出兩姊妹逃往湖邊,與鄧肯分乘兩條船逃亡。在大瀑布前棄船上岸,馬瓜卻緊追不捨,他們槍火受潮,完全失去戰鬥力。權衡之下父子三人跳下瀑布另作轉進。

  鄧肯與兩女被俘帶往休倫族部落聽候大酋長發落。父子三人也隨後趕往。那達耶手持和平腰帶求見大酋長,他不會休倫語請鄧肯用法語翻譯,與馬瓜有一場激辯。馬瓜鬥志高昂,自覺可以統領各部落,強大之後與帝國重新訂約交易。那達耶卻反駁難道要用白人的手段對付自己人嗎?白人在歐洲的主子貪得無厭,我們也要學他們燒殺擄掠嗎?一席話讓大酋長想起早年長輩們面臨白人黑暗勢力籠罩之際,曾有過何去何從的疑問,也當下作出裁定:小女兒跟馬瓜離去,讓門羅有後代,英軍官遣回,黑髮女兒受火焚償命,長槍獵人和平離開。那達耶請鄧肯轉譯他要取代可娜,鄧肯情急慌亂之下說“我”願代替她,一陣靜默後酋長點頭,於是鄧肯被帶往火刑場。這一段轉折非常戲劇化,因為那達耶與兩女都聽不懂判決,只從眾人行動中推測已有定案,不管如何那達耶要代可娜受刑。關於這段鄧肯的偉大犧牲,我的解讀可能是小人之心啦,因為我覺得“利他”不會發生在情敵之間。稍後那達耶在遠處射殺鄧肯,縮短痛苦過程。

  終於來到大結局的決戰。對艾麗絲有情意的弟弟搶先埋伏途中要救她,以寡敵眾在與馬瓜的猛烈戰鬥中死亡墜崖,艾麗絲不願跟隨馬瓜,也墜崖相殉。這一幕我們看見艾麗絲從稚嫩到成長到決定赴死,用生命回報的情義非常感人。父親隨後趕到與馬瓜對決,馬瓜臨死猶屹立不倒,父親再補上一斧,他睜眼倒下。

  片尾回到揭開序幕的群山之前,他們兩人爲安卡斯的靈魂祝禱,請偉大的神靈接納他,讓他成為營火會議神靈的一員。「他名叫安卡斯,是我的兒子,叫他耐性一點,請求死神早日召我去,因為,我的族人都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我,金卡加,最後一個摩希根族人」。

  關於那達耶與馬瓜的那場激辯,讓我想到破報宋國誠「閱讀左派」〈又是破報〉的《走了阿里巴巴,留下40大盜!》,印裔美籍學者帕薩‧恰塔吉「後殖民史學」討論的「殖民複製」。而那達耶正是看見了這種強權的複製,而這種複製翻開歷史甚至身邊卻是處處可見。

  帕薩‧恰塔吉研究印度的「民族─權力論述」,指出我們習慣將「民族主義」視為「反殖民主義」,其實應受到質疑與挑戰。民族主義可能複製一個「本土殖民政權」,一個模仿並繼承先前統治者的統治形式來統治自己國內人民的「民族資產階級政權」。一句話:趕走了一個阿里巴巴,留下了40大盜。一個以反壓迫爭獨立的民族主義運動,竟然接納、延襲、繼承了殖民主義的權力論述與壓迫邏輯,這就是「民族主義的弔詭」。問題在於人們「誤信」了西方的現代性,以為只要照搬西方的科學、理性、工業與文明,東方民族就能脫胎換骨,實際上絕非如此。而使他們處於附屬地位的原因是印度領導階層接受了所謂文明的好處。只要印度人繼續沉緬於現代文明「進步」性質的幻覺之中,他們仍將受到沒有「英國人的英國人的統治」‧‧‧。〈詳見復刊494、495號破報,宋國誠「閱讀左派」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