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4日 星期二

女人與家務

  1930年代,男人上戰場,女人一度走出家庭,投入生產線,證明了女人的能力。戰爭結束,女人又回歸家庭。

  1960年代,美國郊區,白人中產家庭。貝蒂‧弗里丹〈音似自由解放〉因為超無聊的家務〈八歲小孩就能勝任〉與家暴,新愁〈懷孕被解僱〉舊恨〈她母親為婚姻的犧牲〉,燃起了她的“無名”怒火〈家庭主婦的角色無名和家務的無給與無成就,有人形容家務就像那個巨人日復一日費力推上山又滾下山的巨石或吳剛伐桂,徒勞無功〉,於是她全心投入女性主義第二波的抗爭運動。她的《女性迷思》這本書啟發了之後的女人紛紛走入職場。所以今天女人們在勞累了一天後回家還得再拼第二場仗時,心中不免抱怨。但是當女人在職場上享受免費冷氣…,休閒時用自己賺的錢去血拼,身上披掛綑綁塗抹血拼回來的戰果,走出家的牢籠,加入城市陌生人目光的追逐戰場時〈波特萊爾應該沒料到〉,那種存在感又讓僅剩的一絲絲不滿頓時煙消雲散了。

  2005年3月,台北。

  我想起紫藤廬有桂花蜜茶,沒想到卻經歷了一場震撼教育。氣溫回暖後降到九度比原先的九度要冷得多,還下著雨,但家裡已經沒了食物,我還是堅定地出門去〈我“自然就是好”的廚藝讓我從廚房解脫出來,所以覓食成為我生活中最原始迫切的動力了〉。

  紫藤廬週末下午兩點的會議間竟然擠得像夏天的海灘,大伙兒席地而坐,絲毫感覺不到寒意。女性主義論壇的第二場沸沸揚揚地展開,題目很硬“全球化與性/別流動──再思差異政治與多元文化”,但在這絕大多數為女性的場合裡,感性兼顧理性,專注聆聽熱切的討論後,我彷彿洗了一場冷熱水澡。因為沒搶到講義,我只能回想我所聽所感用我能理解的意思紀錄下來,難免挂一漏萬,曲解誤讀。

  理想的社會裡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傳統的社會裡這個責任不由分說是女人要扛的。國家為了卸責引進外傭將責任分攤至每個家庭,算是為這個問題解決了一部分,卻未能妥善處理後續產生的龐大問題〈追根究底是根本的心態問題〉。然而這個家庭裡的分工結構其實並未改變,女人們只是找到了替身扛起她原先的家務而已。也就是說男人外出工作因為有一個女人在後頭料理家務,現在女人外出工作因為後面有另一個女人代替她。這種關係有點媳婦熬成婆的意味,所以女性雇主對待這個外傭要比男性雇主嚴苛挑剔。

  外傭人數31萬中有13萬是幫傭〈這個數字待考〉,其他則多以監護工行幫傭之實。另有一部份以婚姻名義來的,這群與勞動階級居多組成家庭的外籍配偶,卻仍以管理外傭的精神來對待,以至於造成弱勢中的弱勢。我們的社會將自身以往所受到的不公和歧視轉嫁到這群人身上時,似乎理所當然的忘了公平正義的普世價值。所以此時此刻我們聽著女性團體已耕耘及於她們,卻儼然成為一個沒有群眾的群眾運動。我非常感動有人為她們發聲,更驚訝曾幾何時“我”在女性議題裡的角色竟已主客易位,所以有人也不免擔心或懷疑在這樣的論述與實踐當中會不會脫鉤,會不會造成有些人反從之中牟利,未能落實實質的好處。

  外籍配偶所遭遇的困境除了語言文化的差異,自身對婚姻的適應與工作的權利,下一代的教養溝通還有別人的眼光。從國族、政治、性別、階級各方面來看,她們的弱勢是層層堆疊上去的。

  困境之一:即使在婚姻裡因暴力而離婚,也必須遭到遣送回國的處置。所以她假使不願意回去,只能在這樣的暴力中隱忍,予取予求。

困境之二:她們因故被遣送回國後要在本地申訴,難上加難。她們的配偶人微言輕,得忍受家庭破碎也申訴無門。

歧視之一:某部長呼籲她們少生一點。據統計現在的小一生八個中有一個是外籍配偶所生,也就是新台灣之子〈座談者之一對這個名詞非常生氣〉。

  歧視之二:稱呼她們為「越南、印尼、大陸新娘」「菲傭」,有一種菜更被叫做「大陸妹」。

  這當然只是困境的一隅,除了在法律、人權、教育等方面爭取改善,似乎我們自身的心態也是該反省的。一位聽眾指出,回顧台灣的歷史,從日本統治、國府、冷戰、性別、族群、貧富、兩岸…等等,每個人或都曾有過被壓迫歧視與弱勢的經驗,所以我們在談這個題目時這樣的感受應該不陌生。除了讓他人學習我們的文化習俗,我們也應該去認識他人的風土人情〈在強勢的美國文化傾銷下我們應該更能體會他們〉。有人更指出語言的力量,據說菲律賓的外傭因為英語的關係,較受到雇主的尊重,甚至成為有力的武器,當然不小心也可能反過來變成被解雇的原因之一。很意外的在場中有一位發言者是北京來的交換學生,她感動於在這樣的場合知道有這樣的一群人在作這樣的努力,她還透露在大陸將通過一條法規關於保障無過錯“二奶”〈不只台商的〉的權益,每個人都為這個名詞忍不住笑了,蘇芊玲趕忙正名為“同居者”。這麼說,台灣還在爭議是否除罪,對岸已在爭取合法保障了。

  針對歧視之一,中時電子報的「編輯部落格」,黃哲斌的說話中肯。他說:

  「肚子長在外籍新娘身上,不代表生育責任就該她們揹,台灣郎不願「擴大內需」,從大陸、東南亞或哄或誘(還有極少數更糟,或騙或買),把別人家姑娘娶回台灣,難道她們高興生幾個就幾個?不去勸導外籍新娘的先生或公婆,用這樣儉省的字眼,把外籍與大陸新娘隱指為『台灣社會問題製造者』,不但犯了傳統父權的沙豬毛病,對於扁政府高舉的『兩性平權』、『族群融合』,更是種可笑的反諷。 」


家務終結者  

  從1960年代貝蒂‧弗里丹在美國郊區揭竿起義,近半個世紀來女人們雖然響應號召走出家庭,然而家務“母”職與女人仍然無法切割,雖然藉由僱傭或其他方式轉嫁,似乎仍是女人無法脫逃的宿命。我悲觀地以為女人解套無方。

  然而西蒙‧波娃的家務理念似乎讓我看到了希望。貝蒂‧弗里丹親身從繁瑣的家務中自覺,西蒙‧波娃則自始至終拒絕家務,甚至家庭。她倆共同的目標都是要讓女人走出去,不要被孤立於家的牢籠。然貝蒂‧弗里丹顯然尾大不掉,她把家務定位在八歲小孩的工作,掌有權力的男人或女人當然都不樂於去作,而且家務在女人走出去之後並不會自動消失;西蒙‧波娃則要在家務的本質上作徹底的根本的改變,讓男人女人都能接受。就像她在女權運動中所主張的並非要男女作權力的移轉,複製男人建構的遊戲規則,而是將被父權壓迫塑造的女人解放〈她極力反對所謂的永恆女性氣質〉,在父權下得利的男人也將內化了的優越感去除,兩性平等平權。波娃的目標顯然更理想化,所以她曾經寄望於共產主義的烏托邦也就不難理解了。而後她見證了共產社會的女人仍被傳統所束縛,才意識到階級鬥爭並沒能解放女人,女人的權利還是得由女人自己來爭取。

  套用波娃的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而成的”,“家務也不是天生低下的,而是被塑造而成的”。家務母職一直與婦女綁在一起被隔絕於家庭中,私領域的勞動力不被認為具有公眾產值。波娃認為應改變的是家務的操作環境,女人要抗拒勞力的公/私之分,與根據男/女之別而定的分工與薪酬。

  而傳統賦予的工作價值與本質也不是不能顛覆的。我試舉一個例子來說明。

  馬克吐溫的《湯姆歷險記》開頭很有名的一段,湯姆被姑媽處罰粉刷一大片圍牆,當小孩一個個來圍觀他的窘態時,他靈光一閃,假裝在作一件非常有趣的藝術活動,完全沉醉於其中。小孩們被他的表演所吸引,紛紛要求一試,於是湯姆不但脫身還身懷出讓權利金,高高興興遊蕩去了。當然這是湯姆的狡詐技倆,工作的本質被以為改變了。然而二十世紀紐約貧民窟的頑童,卻真正地把“粉刷圍牆”這件事的本質徹底顛覆。他們到處“塗鴉”,地鐵的車廂更是流動的圍牆。他們將自我的存在、不滿、叛逆、憤怒、言論…藉由非法塗鴉行動向這個世界盡情宣洩。還有少數“墮落”主流畫壇。至於商業的廣告看板,似乎也源於對圍牆的注目。

  這只是一個淺顯例子。在這科技已經進入科幻〈甚至科幻的腳步還得再加快些〉的時代應不勝枚舉。

  波娃反對家務有給,她是以長遠的根本的出發點來看的,波娃的主張有其一貫以人的存在為主的哲學思考。假使家務能用金錢解決似乎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這樣不但複製了權力模式,不管是男人或女人付錢,勢必又產生了階級主奴,違背她的社會主義理想,還反映女人已習於沿用男人建構的想法。當然男人也受制於他們自己的權力結構中不得出離,但那是他們的選擇,他們其實也可以選擇放下身段;而女人則是被迫於歷史現實沒得選擇,惟有透過對壓迫者說“不”,自由的存在主體才能誕生。所以她建議改變的是孤立的工作環境,讓家務由男人女人分攤,一起公開的作。至於細節聰明的各位一定能想出對策來,聽聞瑞典的育兒托兒制度十分完善,而且男女撫育的福利權利沒有分別〈男人女人都可以請育嬰假,國家還照付薪資〉。若現階段一定要有因應之道,非得用金錢來價值家務的話,與其讓男人付錢女人作,女人付錢男人作,還不如讓男人付錢男人作,聰明的女人既然在某些事已達到這個理想境界,想必家務上也不無可能?!

  “七O年代德國柏林女權主義者的著名口號:一個女人不需要男人,就像一條魚不需要自行車一樣。”

  某日我在一篇介紹上海女作家陳丹燕的新書《魚和他的自行車》的書評中看到這句話,非常驚艷。而我覺得大部份的女人其實是:“一個女人需要男人,就像一條魚需要自行車一樣”。在《拒絕作第二性的女人》這本書中我看見有激進女性主義者為了貫徹自己的政治理念而選擇成為女同性戀者,不禁想起這句可愛的口號。

  最後我想談波娃與沙特的世紀情侶盟約,我想他們是認真且誠實的,雖然執行上非得有超強的理性,這又違反了愛情的非理性,但這樣的矛盾似乎在他們之間也通過了考驗。

  在波娃的《第二性》〈結了婚的女人〉中有許多真知灼見,我抄錄一兩句。

  「把婚姻與愛情協調起來是很需要花費些力氣,若非神靈相助,則很難成功。」

  「認為以某種謀利目的為基楚的結合,會有許多機會引發愛情,這是十足的虛偽。……然而愛情的結合也未必能保證夫妻幸福。」

  總之而言,婚姻與愛情根本是兩回事,戀愛是美學,婚姻則進入倫理,而要堅守婚姻的法律或誓約則非得要有宗教家的情懷。我並不認為愛情中靈高於肉,但肉身的激情在順利的情況下,據說不超過兩、三年,那麼兩造在接下來的婚姻中要如何度過,可以想見。有說堅貞永久的愛情除非在強大的阻撓或困境才能發生,例如《斷背山》〈腦中一時搜尋不到別的例子〉,社會的禁忌、漫長的車程看似阻撓他們,實則讓他們更刻骨銘心。波娃與沙特洞見婚姻中的虛偽,所以讓彼此在性愛上擁有充份的自由,然而他倆在知性上的相知相惜卻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天使薇拉卓克》,代理孕母,《妓權觀點》

  2007年社大的課程《後現代思潮》,討論了動物權、胎兒的生命權,行為的效益主義與義務論,正義的概念等等,都讓我深思。哲學雖然在現實中看似無用,卻讓我們在思想上超越人生的種種限制。其中關於「代理孕母」的議題,卻讓我深感不安,我知道討論並不能改變現狀,但我總想藉著討論釐清自己的想法。以下是我請教講師的提問,紀錄了當時的一些想法與改變。


講師你好:

  上一堂課「從性別與階級看《天使薇拉卓克》〈Vera Drake〉」,你的分析講述好極了。

  你也說這部電影避談胎兒的生命權,我也同意,所以才要把故事背景放在那個年代。女人在男人建構的道德下,生存與選擇的空間等於零更遑論胎兒的生存權,電影中對某些指責者是有所批判的。但在電影的最後也指出,薇拉卓克唯一可爭議之處在用土法處理的安全性,她也許是因為秘密的服務行為而未能作事後的參與,這點可能是她最後無言的原因。你的結論是社會的支持系統與男人的參與,我很高興男人願意分擔女人身心的痛苦,但我不希望男人又伸出干預的手,那麼女人寧可自己承受。

  本週的「代理孕母」也非常精彩,我回家後看了卡維波的那篇文章。其實從女性主義的觀點我並不反對,我反對的理由是剝削弱勢。但文章裡也作了辯解,說是弱勢女人自主獨立的手段,保障她們的合法權益比地下化好,提昇專業形象也比貶抑她們的工作好,理論上也說服了我。但從法律的公平來看卻十分可議,因為對照弱勢者的性工作遲遲不能合法,同性戀的婚姻權等等,卻快快通過代理孕母的合法,讓我質疑法律只為有錢人服務的不公平。富人不管合不合法都有辦法生自己的孩子,合法化只是讓他們更便宜行事而已。

  文章中有些部份我覺得有疑問。

  一、文中指出「無論有沒有禁止代理孕母的法律,代理孕母都會存在」,我想這不是合法化的理由,因為假使如此,是否所有已存在的事實都該讓它們合法化,例如販毒、買賣器官、人口販子、婚外情等等,固然有些我也認為應該合法,尤其是毒品。

  二、文中從代理孕母的立場顛覆女性的生殖宿命,文章中數次強調她們是“自願的”“主動的”人生和職業選擇,但我懷疑“自願的”成份有多少,若非弱勢女人被迫於生計,我想沒有女人會主動選擇這個職業吧。

  三、文中最後說「應當假設代理孕母或尋求代理孕母的人都是“生命”戰場上的戰士與鬥士」,我覺得應該是“生命商品”。當然資本主義的社會,金錢為最高指導原則,只要有需求有欲望還有什麼不能變成商品,我只想知道是否有一個停損點,人可以物化到什麼地步?

  感謝你願意花時間跟我討論我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關於代理孕母我仍然有意見,可能因為之前你討論過的題目我都贊成,但代理孕母無論如何我都持反對意見,我只想討論出一個相對於所有人尤其貧富間較公平合理的方向。

  試想如果代理孕母成為一種職業,必然因為有利可圖而發展成企業,多少女人將假不孕之名而找代孕者,屆時整個企業大樓會成為何種景象?雖不至於像《駭客任務》中一叢叢或叫一缽缽的母體,但《美麗新世界》想必不遠了。雖說法律會有完整的規範,但只要是人治,總會出現破洞,還不如在之前就審慎對待。


講師你好:

  我承認這個時代誰人沒有被物化〈商品化〉,但我對物化的滑坡也有一個切割點,就是你回文中說的“另一種是走投無路才來當代理孕母”。對於有選擇的人,身心痛苦的程度相對沒那麼高,我相信在選擇之下,死亡也沒那麼可怖。但對於沒得選擇的人,你說“我們又有什麼資格剝奪她們也許是最後的籌碼”,對我來說這就是剝削,當人沒有選擇地成為砧板上的魚、肉,那就不只是物化了。所以我想“最後的籌碼”不應該無底限地往實質的身體去挖掘,甚至未來可能出現的複製人身上。

  再說“不傷害他人”的原則,那麼我賣自己的器官,我自己吸毒,並未傷害到別人,婚外情只傷到別人的心,傷心也不犯法,為何還有罪。而且沒有自己的小孩並不會死,若賣一個腎給需要的人還可救人一命,賣一個眼角膜給別人兩個人就都能看見,輕重緩急很清楚。

  所以我傾向於所有的器官和屍體都不能買賣或出租,但可以捐贈和無償出借,當然這樣的方式也會有漏洞,但我不忍見到有人為了錢被迫作切割自己身體的事,而這種事絕對輪不到富人作。當然清潔工也輪不到富人作,我也只能安慰說職業無貴賤。

  至於性工作者雖然也是出租身體,但並未動搖骨本,在性別階級上也沒有太懸殊的不公平,而且如你所說,那是有選擇的身體自主。


講師你好:

  很高興看你在課堂上活跳生鮮,用淺顯的例子反覆解說,你推薦這本由何春蕤編的《性工作》──妓權觀點,讀後的確讓我對性工作及其衍生的議題有了全新的認識。

  綜合書中論點我稍作重點整理,當然再加上我的不求甚解又歪讀曲解。

  一種行業除了因外在環境、科技、經濟等等的改變而自然存廢、衍生之外,當然也有因公共政策的影響而生滅的。然而娼妓這一行卻是因為主流的道德詮釋並以公權力強加干預,造成從業者的不滿與抗爭。主流的“善意”似乎踢到了鐵板,尤其某些女性團體與婦女運動者從“他者”的位置反轉為壓迫者,該是反省與更新的時候了〈滿足良家婦女的要求是社會服務而非社會運動〉。婦運主軸把性排除在外,而其實性才是整個社會體系制度下被壓迫隱藏的癥結點〈用女人的名節隱私取得主控權、女人以壓抑自己的情欲換取更有利的婚姻利益等等〉。要廢掉一個存在已久的行業是否該問從事這一行的人,而不是用主流的道德觀去裁定。

  反廢娼的論述各個層面都強有力,尤其針對反娼者認為這個行業是剝削,然而從工作的層面看,理應從改善工作的環境、自主權、工作的選擇權、福利、安全等等方向去作考量。進而批判社會對性工作者的污名化,社會文化又如何利用歧視性工作來進行社會控制〈例如鞏固婚姻制度,控制女性情欲等等〉,而非強作解人讓它非法,轉入地下只有讓剝削與歧視更嚴重。尤有甚者娼妓這一行從來都處於邊緣,沒有發聲的管道,更形成了主流欺壓弱勢。卡維波更明確說這是情欲上層女人為鞏固自身利益的策略。〈情欲下層:同、雙性戀、性工作。性別下層:跨性別。另有階級下層與年齡下層。〉

  書中最常被拿來與娼妓作對照的行業是家庭主婦,沒錯,在父權建構下,婚姻中的女人被剝削的情況更為嚴重〈以愛為名〉。現代家庭的女人比起從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上班賺錢還包辦所有的家務,包括免費的性、生養小孩、照料長輩等等。〈以本書的觀點,要改善的是家庭中的分工,而非讓女人不婚〉。

  卡維波建議以邊緣為核心癥結去解構父權所認定的好女人與壞女人。他認為傳統婚姻的最核心意義就是男人對女人有完全排他的性權利,而妻子有同居的義務。所以有人說婚姻即是公娼,政府是最大的淫媒。女人為什麼寧可選擇剝削較嚴重的婚姻〈內含性工作〉而捨性工作,是因為性工作被污名化,被整個社會排斥所致。女人應該從性觀念的解放與翻轉來對抗,奪回詮釋權。

  另個途徑是家務〈包含性與生殖〉的公共化。歷史上性與經濟與權力是依存的三角關係,即使號稱為愛而性的性愛,也充斥刻板的性別階級利益。資本主義〈財產私有化〉小家庭人力的不足讓許多家務商品化,性與生殖自古來包含於家務勞動中〈換取溫飽〉,所以性與生殖的商品化是本質也是歷史的進程。我猜測與想像中未來的性可以像現在在餐館一般地享用,家庭的形式當然也迥異於現在以性愛為結合的要件,因為當外頭有更專業美味的食物誰還想在家吃一成不變的餐呢。關於這樣的說法我樂見其成,因為性若變成公眾事務之後,必然會有一套更安全完整精緻的知識系統公開傳授學習,而不是像現在只能在暗處私自摸索,接下來社會整體的性文化、性道德也將翻轉,性將不再是隱私,那麼傳媒也將不再有緋聞可報導或報導也沒人鳥。雖然我不是名人,但我也厭惡現時的媒體文化與社會現象〈這樣的示範嚴重打壓情欲的自由與自在〉,屆時狗仔們可以將鏡頭轉向貪污舞弊,好好拿出確切證據替人民監督政府。另一個好處是,假使性成為工作,那麼每個人得要好好照護賺錢的工具,安全自然無虞〈所以娼妓這一行是很注重安全性行為的〉。好處太多不能一一詳列,總之就是商機無限而且沒有後遺症〈例如情殺之類的事,頂多交付公平會〉,到時候學生們打工可以不用選辛苦又少錢的家教〈有人說我錯了,家教非常輕鬆錢多又受人尊敬〉或麥當勞〈這才真辛苦錢又少〉或加油站了。

  話說性商品化之後,愛也跟進商品化,我很好奇市場的供需會如何?女人可以賣性與愛給男人女人跨性別,男人可以賣性與愛給男人與跨性別,但只能賣愛給女人,有選擇並限量賣性給女人〈這是課堂上的結論,因為男人有身心的侷限〉,跨性別則可以賣性與愛給所有人。性與愛還可以分開買賣,還不如買性玩具。所有人是否賣性才能得到性又得到錢?我不確定市場的自由競爭對女人是否更有利?因為當競爭太慘烈時,價格必然狂跌,沒有市場的女人是否反得花錢去買?而既然女人有權利用性關係換取利益,那麼當零售價格太低時,女人可能又要選擇回頭路了。反過來說女人壓抑自己的情欲能換取較大利益時〈不管在父權社會或未來的後現代〉,那麼又有什麼理由阻擋呢?又假使性交易能換取比金錢更有利的條件〈例如權力、地位〉,更是理所當然。

  最後我要以一個聽來的電影作結,一個妓女去應徵摩門教徒的徵婚,當她聽完條件時,喜出望外馬上答應被錄取,因為“一星期只要工作一天”!

  現在我終於瞭解卡維波為何贊成代理孕母的合法了,因為家庭的組成已經去性化〈其實現在很多家庭已經是了〉,生殖勢必也要跟著公共化,代理孕母就是生殖工作的前導。可是我們首先要問女人,性與生殖對女人的意義是否能一概而論?再者社會的安排是否合乎人權與社會公平原則?雖然說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不平等,本來就是符合資本主義的正義原則,但有權力者是否該儘量將傾斜中的正義扶正而不是讓它更失衡。

  性工作與生殖工作是有不同的:

  一、性工作由來已久,代理孕母是因應科技時代來臨的新需求,生殖工作則是想像中未來社會的需求。

  二、性工作是被社會污名化與歧視的,代理孕母則與性道德無關,她的生殖功能是被社會肯定的,甚至被美化為大地之母。

  三、性行為中的性主體或許不是女人,但生殖的主體絕對是女人,除了確從己身出之外只有女人心中清楚父親是誰,心疑的男人只能姑且相信小孩是他的〈在還沒驗DNA時〉,所以對女人來說性與生殖的意義截然不同。生殖成為工作之後,這個主體自然消失,母體只是讓“生命商品”經過她的身體,當然她會得到錢。

  四、性工作是短暫滿足他人的服務業,而生殖工作算是“生命商品”的生產線,過程漫長艱辛痛苦,對產品也有責任義務要承擔。

  不管是父權社會的要求或女人自己想擁有或女人不願自己經歷生產的痛苦與變形等等原因而找代孕者,到頭來都是女人的自相殘害,或者你要說是互惠。但只要一想到生殖工廠中充斥著一貫作業的孕母,我就毛骨悚然。至於代理孕母有沒有剝削弱勢女人,或是弱勢女人翻身的機會,看過本書後我想我沒有資格定奪,我只能說以我個別女人的經驗立場我反對生殖成為一種工作,我想小孩是獨立的個體,對能生育與不能生育的女人在這樣一個可以多樣選擇的時代,小孩不是滿足自我或自我實現的手段或途徑。

《冰血暴》

  自《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an〉之後,柯恩兄弟的電影就是品牌保證,於是我回頭找遺珠。   今天看了柯恩兄弟1997年的舊片《冰血暴》〈Fargo〉,這部不管天氣或鏡頭都很冷的電影,真是太沒有賣點了。但假使你因為女主角不但不美艷還大腹便便,劇情沒高潮迭起,既不腥風血雨也不槍林彈雨而錯過的話,那就虧大了。說是諧仿真人真事改編,發生在1987年的明尼蘇達跟北達科塔,Fargo就是州界邊的小鎮。我看了地圖比芝加哥還北,難怪冰天雪地無邊無際,身處其中一定十分茫然。彷彿幾近黑白電影中的人事物都在霧茫茫中若隱若現一般。當那個罪犯想私吞大筆錢時,他挖了個雪坑把錢箱子埋好,左看右看都白茫茫和對稱的鐵絲網,沒有任何可作地標的地景,只好把挖洞的紅色小鏟子〈車中備有窗玻璃積雪時用的〉往摻了血的雪堆一插。後來他死透了〈這很重要,《血迷宮》Blood Simple裡頭就是沒死透,折騰了許久,讓觀眾也提心吊膽了許久〉,電影沒交代這筆錢怎麼出土,有可能在溶雪之後露的餡,也有可能被怎麼看都不“精明”的警方找到。柯恩兄弟的犯罪片常常安排一些劇中人不知不覺只有觀眾知道的懸疑在電影裡頭,這筆錢〈100萬-8萬〉還當真讓我牽掛勒。柯恩之一的太太法蘭西斯麥朵曼演個身懷六甲的女警長,得了當年奧斯卡的最佳女主角。整部電影中的說話一直呀呀呀的,是那地方的口語吧。   故事從那位在家中和岳父的汽車公司裡頭都可有可無的經理,在冰雪天中拖一部新車到Fargo,車廠一位假釋犯引介他到此作一筆交易。這個交易就是要對方綁架他太太,富有的岳父會付贖金,然後從贖金8萬中分一半給他們。這個一廂情願的計畫就這麼啟動了。這已知故事不是要我們去猜是誰作了什麼,柯恩的犯罪電影也往往不是偵探片,就平鋪直敘告訴我們事件進行與原來算計間的荒腔走板到完全失控。但也有很多小細節刻意空白或倒過來說,給觀眾解謎的樂趣。電影中也隱隱透露人與“機運”的關係,當殺戒一開,因緣際會就被作掉,沒道理可講。還有公然在空曠偏僻的、黑暗的公路邊犯罪、處理屍體,也带給觀眾一種緊繃的同理心。    我感覺導演〈也是編劇〉對這則真實事件,似乎覺得這個孕婦警長破了這案實在太神奇,電影中也沒在強調這個人的厲害,就一般探員的基本常識跟追查,只是藉著其他人的更蠢更笨來突顯她,而她連一個舊識是瘋子都看不出來。最好笑的是她一發現賊車所在,就獨自下車追兇,看她肚子那麼大在雪地上行動不便讓人捏把冷汗,一個不小心可是兩命耶。而她硬是隻手就逮著那個兇手正把另個兇手的屍體强塞進絞肉機裡頭,只剩下一隻襪子腳露出來〈因為前幾天看《瘋狂理髮師》Sweeney Todd:The Demon Barber of Fleet Street所以很自然的把戶外的削木機當成絞肉機〉。《瘋狂理髮師》也比我想像中好看,可能是因為歌唱片很少這麼黑暗嗜血的吧。今天稍後我又進戲院看大銀幕攝影剪接很炫的《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回來後反而一直在回味極簡風格的《冰血暴》。好啦《貧民百萬富翁》結尾的歌舞場面讓我稍稍感動〈有人覺得多餘〉,因為在這種貧民窟裡頭,沒死掉的男孩長大混幫派、女孩長大作妓女的宿命下,這個歡樂光明的歌舞的確太奢侈了,奢侈到令人掉淚。   很多人把《貧民百萬富翁》跟《小小攝影師的異想世界》〈Born Into Brothels:Calcutta's Red Light Kids〉和巴西片《無法無天》〈City of God小孩的黑幫電影〉加在一起,我也覺得與前者的議題、後者的敘事風格滿相像。尤其是紀錄片《小小攝影師的異想世界》的觀點,都是西方白人把手伸入東方貧窮落後看似沒有光亮的孩童世界。紀錄片在紅燈區實景拍攝,導演自己現身說法,她教那些孩子學攝影,並且將作品在英國展出募款,讓他們唸書好離開那個窟。結尾有人成功,有的年紀太小加上出身的階級無法順利融入外頭的社會,只好回到原點。同樣講貧民窟,我覺得紀錄片比起本片獵奇的姿態要誠懇真實〈也還是有質疑的聲音〉。不過我想本片重點是要讓電影好看,並非人道救援所以就別苛求了。   其實我覺得柯恩兄弟對美國人的「單純〈近乎笨〉」〈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很了解揶揄的,這事件一下就讓這兩兄弟直接轉換成他們腦中的智障犯罪電影〈還故意弄個史詩級的配樂〉。例如那位在車上或屋裡都一言不發只會用子彈解決問題的金髪大個,偏偏每回跟他同車的人都喋喋不休,包括最後警長的訓話。另一名長得“怪模怪樣”的罪犯比較“圓滑”,但忍氣吞聲也有個限度,例如最後被他轟掉的停車場收費員,就是因為之前積壓的怒氣。還有那個白癡主謀車商經理隨時隨地找大小縫隙中飽私囊,也搞不懂他的錢坑怎麼那麼大。兩個傻呼呼的年輕妓女在警長的問訊畫面中也超好笑。罪犯頭腦簡單就不用說,警方辦案也輕鬆毫不費力,描寫有孕在身的警長吃東西還比辦案的篇幅認真,反而在吃東西閒聊中交代案情進展。這個牽拖一拖拉庫,死一個警察、兩個無辜路人、有錢固執的岳父、死都不明白的太太、停車場的收費員加一名罪犯的大案子,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破了。結尾那個警長跟丈夫在床頭談她丈夫的三分錢郵票,就好像沒這回事一般〈有點像《險路勿近》看似不相干的結尾〉。總之所有事情湊起來就像一個搭建鬆散的骨牌,輕輕一碰就自個兒七零八落地倒了。美國的城鎮裡頭就是會有這種荒謬的人荒謬的事和荒謬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