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29日 星期一

孤獨與天空之城

  話說孤獨,我還真喜歡看講孤獨的電影。例如賈木許孤獨又虛無,何索孤獨又瘋狂,柏格曼孤獨又疏離。我喜歡在孤獨中看孤獨的身影,猶如看電影,離開現實又看見真實,來回互相映照。我還記得一個人看完蔡明亮的《愛情萬歲》,快回到家時,被結尾女主角那場戲感染醞釀的情緒才爆開來。

  昨天看了溫德斯《里斯本的故事》〈Lisbon Story〉,中年男主角名喚冬天,幫電影收音配音。應導演的求救,千辛萬苦趕到里斯本卻被放鴿子。他於是開始傾聽這個城市。孤獨若即若離,與城市,與人,影像與聲音,用幽默懸疑的語調,像風一般輕輕撩撥著深深的觸動。

  講孤獨的電影通常沒什麼劇情,就像蔡明亮說的,觀賞前最好先把廁所上好,否則回頭問別人演了些什麼,人家也答不上來。蔡明亮最耽溺於孤獨,對他來說,因為慾望所以孤獨。“尚雷諾說,每個導演終其一生只拍一部片子,其他作品都只是註腳與變奏而已”,聞天祥說這句話適用於蔡明亮。

  我是個沒有歷史感的人,很高興聽到有人說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我討厭博物館,就因為腦袋中沒有歷史。對我自身來說最好的時光就是現在,拿青春來換我都不願意。我也相信有人說的,人們不是怕死,而是害怕沒有活過。也有人說死不是結束,而是生的一部分。也有人說死是從夢中醒來。我覺得,因為死亡,生命才可以忍受。死亡可以是一種選擇,也可以是最終的撫慰,最棒的是,一切都不鳥啦。

  我沒有記憶卻有期待。

  這個城市我最喜歡的就是東區那條空中街道,從捷運市政府3號出口走到新光三越上二樓,一直到101都不用等紅綠燈,不會淋雨,大熱天還可以閃進大樓中浸浸冷氣再出來。沿途隨時有潔淨的廁所,餓了有樓上高級餐廳也有地下街美食,放眼盡是挑動欲望的巨幅廣告與專櫃商品,林立的建築。中途經過威秀影城,高興也可以進去躲個兩小時再出來。從接近101的某段空橋上望出去的景象,已經可見未來城市的雛型。回過頭走,再來到三越A4館,拐個彎,就到了信義誠品,又可以駐足一段時間。我一個人在其間晃蕩,猶如穿梭時空的孤獨鬼魂。

  我總想像這街道往天空再繼續縱橫伸展交錯,就像默片時的科幻片《大都會》一般,那樣的未來感在百年後的今天仍然很未來,也許寸土寸金的台北有一天可以變成那樣。

  名副其實的天空之城,天空可有可無,反正也無暇抬頭。

2008年9月27日 星期六

陳冠中:《移動的邊界》──關於文化與城市

  最近看的一本書,《移動的邊界》──有關三個城市及一些閱讀,談文化、城市發展中的混搭。

  作者陳冠中在上海出生、香港長大,在台北、北京都住過。他說台北給人的初印象是“醜”,但是住過一段時間就會發覺台北很“好”。我則是去年從美國回來之後才省悟到台北真“好”,這種“好”足以讓人原諒它的醜。他還說了一句話我非常認同〈不是說台北〉,“東西好吃之後,一百個不好可以暫放一邊”。

  作者談到香港殖民文化的華、洋雜處形成所謂的“半唐番”,這不能還原的新生事物就是偉大的雜種。帝國撤走後,原宗主國的文化會茁長嗎?並不會,歷史不能從頭再來。雜種於是成為寶貴的本土、在地、源頭,就是“香港風格”。

  城市也是一樣,Jane Jacobs在她1961年的經典《美國偉大城市的生與死》裡,扼要地列出一個好的、生機蓬勃的城市在型態上的四個要點。就是用途要混雜、街區要小、不同年齡的建築物要並存、密度要夠高。而台北呢,有意無意中,有為不為間,甚至誤打誤撞的情況下作到了。

  他提到好幾位建築大師,包括萊特、科比意在內,他們對“現代─光亮─花園─美化─明日之城”的論調影響了上個世紀不少的城市規劃者和決策者。受害最深的是美國,建築師可以是很糟糕的城市設計師。

  遺害包括不必要的大片破壞老城區,以實現所謂市區更新;大面積的功能分區,使珍貴市區地段在晚上和週末變成沒救的死城〈這是我對紐約、芝加哥以外的美國大城市最感訝異的〉;消滅行人等於將面向馬路的商店趕盡殺絕,終結城市生活;只有汽車才能到而四周是停車場的獨立商場或辦公園區;私人汽車主導了交通系統,沒有高速公共軌道交通連接的衛星城‧‧‧等等。

  所以我的美國經驗就是美國人的家中有幾個成人就需要幾部車,於是沒有車就寸步難行,於是在這個能源短缺的地球,美國人的耗費就佔了大部分〈就像有句話說的,地球上百分之20的人佔用了百分之80的資源,當然不是全指美國人〉。我想起“模擬城市”〈Sim City〉的電玩,它的設計是不是也在追求錯誤的城市想像。在經過實際的生活體驗後,我想台北的醜、亂、雜其實是有機城市的要素。

  書中有一段話很有趣,“美國有說聰明而有雄心的人去紐約,不聰明但有雄心的人去洛杉磯,聰明但沒有雄心的在舊金山〈這是在矽谷新貴進佔該市之前〉”。

  另外有一篇《坎普‧垃圾‧刻奇》,談個人的藝術品味、感覺。坎普〈Camp〉中文裡頭可能沒有很貼切的譯法,也沒有對味的形容詞〈張小虹教授譯成假仙,她說也有天才學生譯為敢曝和露淫〉。有如現今火紅的KUSO,譯成“惡搞”似乎沒有原來傳神。文中列了58條目解釋坎普,但是看完後更加“霧傻傻”,我倒是很喜歡這篇。

2008年9月21日 星期日

紐約,電影,場景

  有人說遠行是為了回家。我們這次繞半個地球到紐約,似乎不能再遠了,再遠就近了。

  一個城市只用想像是不存在的,儘管影像文字再多也是他方,但記憶就不同了。記憶裡的影像雖然是雜亂不完整的片段,但它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第一天去古根漢美術館,白色圓形溝紋的現代建築裡頭別有洞天。我最喜歡它展場的動線,沒有階梯的樓梯,如螺旋般迴旋而上,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展場。這個現代建築對面不遠處就是古典建築的大都會博物館,對稱齊整充滿直線之美的偉大古希臘聖殿,展示內容龐大到有羅浮宮的陣仗,我在禮物區逛一圈就落荒而逃。

  三年前我們去巴黎沒看見畢卡索〈休館〉,也沒看到印象派,原來都到了紐約了。大都會、古根漢、現代美術館都展出了它們之中最經典的畫作。例如梵古的《星夜》就在現代美術館〈簡稱MoMA〉。古根漢除了一些印象派畫作還展示了某位攝影師的作品,這位攝影師早年幫香菸拍廣告,他展出一些非常浪漫的作品一如我們對牛仔的想像。有一些是集錦照,他將掐頭去尾的女體與車身機身船身並列,讓我想起《神鬼玩家》〈Aviator〉中,男主人翁〈霍華休斯〉對飛機機體有如情欲愛戀的描繪。

  有些事物是無國界的,網路、天氣、風景、藝術、食物、家務。

  古根漢讓我驚喜,MoMA讓我覺得飛這麼一趟非常值得。我看到了印象派的精髓,當我站在梵谷的《星夜》和《橄欖樹》前,簡直像作夢。還有畢卡索把時間的流動儲存在一個平面上,我覺得他就是繪畫的普魯斯特,或說普魯斯特是文學中的畢卡索。其他如馬蒂斯在平塗的色彩中還釋出空間的深度,莫內的蓮花,克林姆的《公園》,莫迪利亞尼的長脖長身裸女。塞尚、高更等等大師們都在這裡聚會。莫內的蓮花池就佔滿了一面牆,我懷疑他是怎麼作畫的,可能要站在百米外看準要畫哪一筆,再衝過去畫。中庭有一些雕塑,畢卡索的《羊》從後頭看實在令人印象深刻。喔對了!還有後現代安迪沃荷的康寶濃湯,瑪麗蓮夢露,貓王。他是繼印象派之後解構了繪畫的意義與美感,並直接嘲諷了現代人生活的無聊與一致性。

  紐約充滿了典故、電影場景、名店、名街等等。第五大道上的蒂芬妮與《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帝國大廈與《金玉盟》〈An Affair to Remember〉、《金剛》〈King Kong〉,紐約公共圖書館與《明天過後》〈The Day After Tomorrow〉。中央車站,中央公園,中央公園裡頭的畢士達噴泉讓Jessica留連不去,這兒是HBO迷你影集《美國天使》〈Angels in America〉中的場景,開頭與結尾都在這。噴泉中的美麗天使雕像也讓鴿子留連不去。

  華爾街與金牛,洛克斐勒中心,克萊斯勒大樓、川普大樓,自由女神。跨年倒數的時代廣場,這兒是地鐵的總匯,方便各路人馬來此聚集。新的蘋果大樓,樓前模仿羅浮宮的玻璃入口,充分顯露它科技結合藝術的企圖心。黃昏時從帝國大廈頂樓看整個曼哈頓及其外圍,櫛比林立的高樓真的如叢林般,燈一盞盞亮了,在有如帷幕的夜空中,假得像夢境。

  然而最讓我震動的是中央公園旁約翰藍儂舊居的樓前,跨過馬路公園入口不遠處有一個圓形紀念地標和沒有草莓的草莓園。地標圖案上頭是他最有名的歌名《Imagine》,有人送花有人寫長信給他,旁邊還有守候的歌迷,但槍殺他的也是歌迷。

  這次的紐約行大都由Jessica導覽。我們還搭地鐵到終站的科尼島,這裡好像天涯海角世界的盡頭。《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中科尼島是避世之處,科幻片《極光追殺令》〈Dark City〉中永夜裡的陽光貝殼海灘也彷彿由此遠眺。我們走到延伸出海的木橋頭,在五度C的大晴天中享受如鱗片般跳躍的波光,一無遮蔽的日照溫暖。

  另一個晴天我們從曼哈頓下城碼頭搭渡輪到史塔田島,從渡輪尾看岸上群聚的摩天樓越來越遠,眼前渡輪拖曳的浪花,此情此景不就是賈木許《漫漫長假》〈Permanent Vacation〉結尾的同一個地方。中途可以看不遠處的自由女神,以及她身旁早期移民隔離檢疫的艾利斯島。也許美國沒有古老的歷史,但百年間這個國家、這個城市的變化,恐怕不是百年前的人們可以想像的。

  因為《美國情緣》〈Serendipity〉這部電影,我們吃到了全紐約最好吃的巧克力奶昔和派。《阿甘正傳》〈Forrest Gump〉阿甘的蝦餐廳,科尼島比賽的熱狗店。Jessica帶領我們拐彎抹角找到《慾望城市》〈Sex and The City〉影集中凱莉的家門口,途中經過一家赫赫有名的同志酒吧“石牆”。這裡是1969年同志運動轟轟烈烈的緣起,在黑夜初臨寂寞的巷道中,她毫不顯眼的店前只有熠熠閃爍的霓虹店名提醒你她璀璨的歷史。紐約大學在街區中以校旗標示,否則與店家幾乎無法辨識。

  百老匯罷工我們正巧趕上,不過我們選的表演在核心外圍的小劇場。Jessica選了一齣《藍面人》〈Blue Man〉,沒有言語,只有影像音樂與字幕輔助的打擊樂表演。三位演員都臉上藍彩,身藏彩色汁液,打擊時會噴,所以前面五排的觀眾要穿雨衣〈我們坐第五排〉。這是一齣互動的劇場表演,在過程中笑聲驚嘆不斷。

  行前伍迪艾倫成為我的偶像,紐約也是之前他電影的主要場景,近年才離開紐約到倫敦。想到這個城市孕育了他也給他靈感創作,讓美國的電影提升到大師級水平,我想這個城市有它與眾不同之處。

  絢爛因為短暫所以美麗,離開繽紛的紐約來到田園家居的休士頓,我才有時間記錄這趟紐約行旅。紐約與休士頓的不同可以這麼說,假使紐約是《慾望城市》,那麼休士頓可能有《麥迪遜之橋》〈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我想我不會再來,所以我用力記住它們。〈2007年11月〉

圖片由Jessica提供























































































2008年9月20日 星期六

布魯日與《殺手沒有假期》

  昨天冒著一陣陣的貓狗大雨,跟Jessica去看《殺手沒有假期》。爲什麼這麼迫不及待,因為看見聞天祥的影評,才知道原片名《In Bruges》,是在比利時的布魯日〈Bruges〉拍的。

  布魯日就是幾年前我跟philip去過,台灣人不知道為什麼沒炒作這個景點〈因為繞路嗎?〉,我在那兒看見的黃面孔都是日本人。那個小古城大概兩個小時就可以逛完一圈,聽說是二戰期間少數沒被炸毀的城鎮,因為它繞路。城裡的鐘樓有八、九百年的歷史,是可以鳥瞰全城的最高建築,樓梯窄到只能一個人通行〈是電影中的重要場景〉,那種古老陰暗的感覺會讓我想起史恩康納萊主演的《薔薇的記號》〈The Name of the Rose〉。它還有運河,運河中有天鵝,影評中說它有“比利時的威尼斯”之稱。有鋪黑卵石的精緻街道,連停車格、斑馬線都是用白卵石標出來的,最新型時髦的汽車和戴眼罩的馬車在這個古老街道上穿梭,讓人有時空交錯的感覺。觀光馬車的起、終點就在鐘樓前的廣場,你知道的,會有陣陣異味傳來。有一個啤酒製造廠開放參觀,比利時的啤酒超好喝。街上的店幾乎都在賣巧克力,而且堆積如山,所以電影中柯林法洛說他不想呆在這個只有巧克力的地方,我忍不住大笑。

  雖然是一部講殺手的電影,卻很溫情也很反諷,而且很好笑,不像前幾天我們看的另一部《大劊人心》〈Funny Games〉。片中取笑了一籮筐的人,卻意外的很愉快。

  我覺得台灣片名《殺手沒有假期》還滿貼切的,柯林法洛這個充滿罪疚感的菜鳥殺手,身處這個“全歐最佳旅遊景點”,怎能感受到老大的美意。雷夫范恩斯把皮膚曬成巧克力色演殺手老大,前大半他只出現聲音,滿口“踏馬的”,一張留言去掉“踏馬的”就沒剩幾個字了。

  影評說是這位導演的長片處女作,我還滿驚訝的,因為喜劇最難拍,這部片可以稱為黑色喜劇吧,雖然‧‧‧。看雷利史考特《美好的一年》有多可怕,我一點都笑不出來。

  這部片我看過影評才去看,也沒減損它的好看跟好笑。片中一句很經典的對白,“我知道我是醒的,但為什麼我感覺像在作夢”。我們看完出來,走在迷濛中的101空橋上,颱風迷了路滯留不去的中秋夜,風雨中燈火熒然,我就有這種感覺。

以下圖片由philip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