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看了這麼多電影之後，應該不會有讓我大驚喜的了，我很高興地發現我錯了。
近來我覺得最驚悚的電影是《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an〉。雖然充斥著明的暗的暴力，但我的恐慌症竟然嚇到痊癒了。更離譜的，驚到看完都沒發覺它沒有配樂。話說回來，配樂是軟調情緒的加工，在這樣的冷酷異境，荒野自然無情的聲音、完全靜默中刻意隱匿不發出的聲音、事件現場的聲音與想像中之前現場的聲音就是最震撼的配樂。這回柯恩兄弟真的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得了四項大獎，聞天祥和一些影評人都大讚奧斯卡終於突破了固有的保守心態。我是在奧斯卡前一天看的，原先我也擔心片中的黑暗是否會影響它得獎，但後來我想既然《沉默的羔羊》〈Silence of the Lambs〉中的人魔逍遙法外，在當年的奧斯卡都還得了大滿貫，似乎也沒那麼為難吧。
雖然奧斯卡不是電影的標竿，但從評審的喜好可以讀出美國主流想法與其社會背景脈絡，所以今年我的解讀是他們可能厭倦了偽善與粉飾的光明。〈關於戰爭、加上切身的編劇罷工事件等等。〉
在頒獎典禮尾聲，去年的最佳女主角“女皇”海倫米蘭〈我覺得去年跟今年全場最美的就是她，六十歲還能這麼美，驚！！！〉，唸出了一連串今年入圍電影的特色，黑暗、冷血、貪婪、謊言‧‧‧諸如此類的負面形容。她說，嗯？說的好像是製片人呢。
《險路勿近》中被談最多的是冷血殺手與警長，獵人就被賦予“貪婪”兩字。對權位的覬覦叫野心如馬克白，對錢財的覬覦叫貪婪如本片中的獵人。但我卻覺得獵人這個角色並不是那麼簡單一句“人為財死”就道盡。私下裡我覺得他甚至可以稱之為凡人的悲劇英雄。他與殺手間的步步為營就如同他的角色是獵人，他的細心謹慎讓他與瘋狂殺手的追獵中形成勢均力敵，造成強大的戲劇張力。反之警長這頭的老練世故，與慌亂生澀的菜鳥警察，在幽默對話之餘也給電影的緊釋放了鬆。
導演的高招在緊與鬆、追與逃、死與生、明與暗之間都有很巧妙的安排。例如電影前頭將行兇手法、血腥暴力一一展示，但到了後半段就隱而不宣了，只用一些後續的發展或動作讓你作聯想，那種看不見的死亡更透露出殺手的冷血。假使《愛情決勝點》〈Match Point〉說的是運氣，那麼這部片可能要說的是“意外”。那種你無法掌控、一時之間的鬆懈，死神便在這個縫隙裡招手。就像獵人勇於挑戰命運，命運卻躲在暗處訕笑；即使殺手夠強夠冷血以為可以全然掌握，卻也無法阻止天外飛來橫禍。假使我是獵人，在這鳥不生蛋除了天空就是黃土的荒野，忽然發現屍橫遍野外加一車毒品，還追蹤到一筆可以改變現狀的兩百萬，我想我也願意跟命運一搏。他找到錢後在深夜突然起了惻隱之心，拿水到現場給一個瀕死的人，暴露了行蹤，當然他也不知道鈔票中隱藏了追蹤器。於是開始了與殺手間的生死攻防鬥智。
然而就在看似得手等待家人團聚的當兒，一個不設防竟然死於非命───另一場沒料到的殺戮。很諷刺吧，當獵人成為獵物，像是命運為他鋪設了陷阱，當獵物在躲獵人卻掉進了這個陷阱〈片頭中他瞄準羊卻射中野狗〉。殺手所到之處無一倖免，只有一個加油站老闆因為猜對了銅板逃過一劫。而當獵人的妻子也面臨猜銅板時，她卻不肯將生命交與這荒謬的遊戲，她說決定我的生死在你不是銅板，可惜她面對的是一個缺乏幽默感的偏執狂。
假使這算是一部西部片〈有殺手、有警長、有西部荒野〉，那麼這是一部反類型的西部片，沒有公理、善惡、正義，只剩下強弱機運。所以無力緝兇而退休的老警長在鏡頭前敘說他的夢境作結尾，這與傳統西部片大反差的結尾，正式宣告了老電影精神的結束。電影不再以不存在的假象撫慰人心，而以更深刻的藝術形式剖開真實的西部荒野。正是人心不古天道無還，老人無國度〈No Country for Old M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