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18日 星期六

看《橫山家之味》

  今天在真善美看《橫山家之味》〈Still Walking 〉,日本人對味道的執著一如法國人對香味的癡迷,所以日本人的電影有《秋刀魚之味》〈An Autumn Afternoon/Samma no aji〉、《茶泡飯之味》,法國人有《香水》〈Perfume:The Story of a Murderer〉。記得我在札幌拉麵的布幔上看見“味自慢”三個字,意即對本店的味道引以為傲。不過味道的意思包羅更廣。

  回來後往沙發上一坐,竟然在演《獨領風騷》〈Clueless〉,艾莉西亞席維史東主演。已經演一半了,上次我也是看後半,很有趣又吸引我繼續看。其實還滿容易就看出來是《艾瑪》〈Emma〉的現代校園版,改編得很生動有趣,這位大小姐才真的是“何不食肉糜”。若聽見有人說你是“莫內”〈Monet〉的女孩,千萬別高興,意思是遠看一朵花,近看什麼都不是。

  《小說的五十堂課》〈The Art of Fiction〉這本書裡,第一堂講小說的「開始」,就引用了珍‧奧斯汀的這篇《艾瑪》。他說「珍‧奧斯汀的開場白極為經典:清楚、慎思、客觀,帶有一種掩藏在高貴紫色絲絨手套風格之下的挖苦意涵,開場白微妙地設好背景,讓女主角接下來遭逢危機。這個故事恰恰與灰姑娘相反,在灰姑娘的故事裡,受人輕視低估的女主角獲得勝利。‧‧‧而艾瑪一開始就是公主,必須先學習謙卑,才能找到真正的快樂」。

  最近常在電視上看一些我不怎麼想看卻又被宣傳掃到的電影,例如《一路玩到掛》〈The Bucket List〉,雖然電影中想說些正面的事,但一看就覺得非常刻板,讓我無法融入。比如說一個“錢”多到爆的白人一定要配一個“知識”豐富到爆的黑人黑手;富人多次婚姻卻妻離子散落得孤家寡人,對照黑人對配偶的忠貞不二,家庭和樂美滿子女出息孝順。一定要這樣套公式嗎?反而不如幾年前也是講兩個老男人生命終點的捷克電影《秋天裡的春光》〈Autumn Spring〉,真實感人多了。

  《爲愛朗讀》〈The Reader〉講到文盲的問題,女主角處在文明先進文化璀璨的德國,不識字帶給她極大的自卑,為了掩飾竟然寧可讓自己身陷終身牢獄。反而對戰時三百人死亡的指控她一口坦承並且認為她只是盡忠職守,所以在她的認知中不識字才是她真正的“罪”。反過來看巴西電影《中央車站》〈Central Station〉,那時那地的人多文盲,女主角的識字與書寫帶給她賺錢〈幫人寫信〉的機會。知識與錢財是可以相提並論、平起平坐的。

  《橫山家之味》真的是一部非常有味道的電影,我覺得它像一幅透明水彩畫,導演精準地在白紙上一筆筆地把顏料筆觸勾勒上去。透明水彩的畫法跟油畫不同,畫上去的每一筆並不會被後來添上去的完全掩蓋,所以下筆時要慎思,作畫時怎麼想怎麼判別的軌跡都會在完成的畫作上呈現,飽和水分的渲染流淌和留白也一覽無遺。所以電影中從第一筆到最後一筆重重疊疊地掩映在整個的敘事中,最後呈現出一幅繁複雋永的家族組圖,看似雲淡風輕,也夾雜嗆舌的辛辣與會心的幽默。彷彿影片中陽光掩映的階梯,風拂過的樹梢,或遠方的列車規律節奏地穿越這個海邊小鎮,也彷彿木造的家門前精巧的綠意。導演〈是枝裕和〉,他的前作《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Nobody Knows〉,講城市中沒人知道他們存在,遭母親遺棄的四個小孩的故事。也是一部筆觸特別很有感覺的電影。

  電影從廚房中母女邊做菜邊碎嘴開始,講這個家庭裡三代齊聚一天一夜的事情。有些電影是不能說的,尤其是這麼家常的電影,說了就會變成瑣碎嘮叨。但是電影卻處理得流暢有趣,他的鏡頭讓你彷彿近身穿梭在這個家,你變成他們的一員,跟他們一起相處著互動著。又彷彿你幻化成那個死去大哥無聲的眼睛,不捨得錯過這場難得的聚會,何況他們都是因為這個大哥的忌日才回來的。於是這個家正在進行的事情與你的經驗融為一體,沒有分別了。也許日本人跟台灣人的家庭有某種相似度,所以才這麼契合吧。

  影片中有個無解題。大哥爲了救人而淹死,所以每年的忌日那位被救的男孩〈現已長大〉都會被邀來聚會或說贖罪。那位酣傻的胖青年有個糊口的工作,對未來也只有很務實的平凡願景,在醫生父親的眼中算是沒出息的。可是他的生命卻是被這父親欽定有出息的醫生長子換來的,他的胖身軀在這個一家人團團圍住的侷促空間裡,進退失據、汗流涔涔。男主角跟媽媽說明年不要再邀他來了,放過他吧。媽媽卻不肯,她還是要繼續這樣的儀式,她說沒有人可怪罪才是最痛苦的,雖然被救的他並不是該被怪罪的對象。然而這父母永遠無法承受的損失空洞,除了繼續找他回來,又能用什麼填補呢?